被张海端那充满邪欲的目光注视,金明雀好像被蛞蝓爬上身,几乎要泛起鸡皮疙瘩,心中的感觉更是复杂。
着实没想到……张海端对自己竟有这样的邪念,但……也不是太意外。
出身女修门派,师长们自小耳提面命,对身为女子要面对的江湖险恶,自己早就了然在心,女子行走江湖,哪怕顶着云隐阁菁英的身份,师父更是堂堂的地元强者,也没少遇到类似困扰。
打入星榜前列后,哪怕靠实力名扬江湖,走到哪里都被人称赞奉承,却依然在那一双双闪着敬畏钦赞的眼神里,捕捉到不时流出的邪欲,甚至……自己成就越高,名声越响,就引来更多的觊觎与恶意。
所以,心里准备早都有了,但过往从没有谁公然用这种目光扫视,还当面将丑话说出来……这么明目张胆,这么肆无忌惮……更别说早一刻前,这男人还一副江湖前辈的堂皇面孔,摆足了长辈架子。
原来我已经……刹时,金明雀对自身处境有了更深刻的体悟。
这类衣冠禽兽,如同秃鹰,永远盘旋在天际,把目标看得清清楚楚,以食腐逐臭为生,绝不轻易落地。
反过来说,既知目标无法反抗,他们便再无顾忌,怎么放肆怎么来,但……自己真的不能反抗,真只能任人宰割吗?
金明雀一时间心乱如麻,若是以前,遇到有人胆敢如此,肯定已拔剑斩去,但此时此刻,别说拔剑,自己连直接拂袖而去都不敢,担心得罪这位“前辈”,彻底断绝这迄今唯一遇到的希望。
“我……需要考虑一下。”
最终,金明雀用近乎蚊蚋的声音,回了这么一句,在稍微镇定心神后,告辞离去。
“你是该好好考虑。”
张海端并没有强留,这让金明雀心下稍安。但露出真面目后,他的目光愈发放肆,一再用充满邪欲,掩不住觊觎的目光,将少女从头到脚扫视,特别是在胸口、腹下停留时,更仿佛能看穿衣物,好像在看被剥得赤条条的猎物。
金明雀阵阵恶寒,却厅对面狞笑提醒,“不过,时间有限,世侄女……还请尽快啊,哈哈哈!”
带着蔑视的恶意,金明雀甚至不敢多说一句,几乎是夺门而出,落荒逃走,连和江万里打个招呼都不及,生怕……他与张海端是有关系的,更怕……他就是幕后的买主,或者……之一……
离开千灯舫,被小舟送上岸后,金明雀没有返回云隐阁的驻地,而是直接跑出了城,下意识想要离那个诅咒之地远些。
之后,她独自一人,晃荡在荒郊野外,如同夜中一抹幽魂,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彷徨的一晚。
最初的时候,金明雀几乎漫无意识,只凭本能在行动,仿佛这样,就可以逃避一切。
然而,该面对的事情,总要面对,躲是躲不掉的。夜色夜深,寒风吹起,以她的修为本该无视这些,却感到彻骨的凉意,也因此清醒过来,不得不面对眼前的处境。
整个后半夜,她想了很多东西,回忆起自懂事以来的一切。
自己被原生家庭舍弃,打小就被送入云隐阁,是师父抚养自己长大,而师父给予自己的……更远不止是养育之恩。
若是之前,自己坚信,纵然没有师父,凭一己的努力与成绩,也能开拓出一条路来,自己今日拥有的一切,不是只因为有个地元强者作师父……只要洁身自好,不好高骛远,不行差踏错,最终定能创造辉煌。
可是,近段时间承受的一切,自己完全清醒,世界的真貌,与过去所知晓的截然不同。
它充满了恶意!很多时候,不是你洁身自好,就可以不行差踏错的。有太多的事,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生,让人不得不偏离预定的轨迹。
而在以为自己已退无可退的时候,世界就是会逼你再退一步,哪怕这一步之后就是万丈深渊,也没谁会给予多一分的怜悯。
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清楚,没有师父的庇护,自己根本没有未来可言,保不住师父,自己以为拥有的东西,都会随之而去,曾经希冀的一切,曾经以为只要一步步踏实迈进,就会按部就班取得的东西,其实是水月镜花,根本不是独自可企及的……
无数声音在脑中回荡,似在告诉自己该如何选择,但不久之后,连这些声音都沉淀消失……当一切利弊得失都抛开,胸中剩下的,便只有最诚实的情感。
家,很多年前就没有了,曾以为师门会是自己的新家,到头来却发现根本不是,而师父就是自己仅有的亲人,只要能保住师父,什么条件都能答应!
……为了家人而牺牲,没什么比这更值得了!
当天色破晓,看见晨曦的那一刻,金明雀下定了决心,那一刻,她感觉自己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,或是……老了许多。
虽然眼前的阳光灿烂,是个好天气,她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,即将步入深渊,踏入没有一丝光明的黑暗。
这或许……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那么纯净的阳光了……
金明雀这么想着。
但我……不后悔!
金明雀深吸一口气,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,预备以最平静的心情,迎接将到来的黑暗,打算直接回返千灯舫,尽快完成那一场肮脏的交易。
只是,做好准备的金明雀万万没想到,在见识到深渊的黑暗之前,自己首先见识到的,竟是生命的无常。
还未入城,耳边传来的行人闲谈,让金明雀如遭雷击,直接愣在原地。
“你听说了吗?昨晚千灯舫烧起来了,是什么人如此大胆,居然敢在张长老地盘闹事?”
“嘿,你的消息太慢了,人家可不只是闹事,我听说……张长老直接被人干掉,当下衙门正在验尸呢。”
“连张海端都被干掉,这么厉害?”
“真、真的吗?”
原本闲谈的路人,被金明雀的脱口惊呼打断,看了过来。一人瞧她打扮,知道是江湖人,摇摇头道:“女侠可是识得张长老?那还是赶紧回去吧,张长老确已身遭不幸,此事千真万确,我表兄在衙门当差,就是他亲口说的。”
“这……”
金明雀愣了愣,转身就走,却不是回城的方向,路人满是困惑,浑然不知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。
张海端居然死了!
这人偷抢拐骗什么都来,更不知有多少仇家?什么时候遭报应都不奇怪,但他……怎么能在这时候死?他死了,极乐佛宗的秘药怎么办?师父又要怎么办?
诸般念头充斥脑海,金明雀失魂落魄,一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?
张海端身亡,自己要去哪再找一个有门路,肯援手……不,是看上了自己的买家?
一路在乡野间游荡,金明雀最终坐在路边,感觉自己无比可笑。
原来……人生最可笑的,不是出卖自己!而是已经下定了出卖的决心,到了市场,才发现商店已经关门!
原来,连出卖自己都要趁早,这个世界……少了谁都不会不行,没谁能自以为了不起……
乡间野地,少人搭理,黄土路上,污水横流,路边一座小小的茶铺,只做往来行人的生意,大多冷清,今日却意外多了不少客人。
这些人谈天说地,而金明雀则坐在不远处,一夜游荡,此刻的她形容憔悴,手捧着头,没谁注意到这是驰名江湖的女侠。
此时的金明雀,心情复杂又懊悔,怨自己昨夜为何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,说不定……完成交易,立刻就能拿到秘药,又或者,至少得了线索,能和张海端口中的老板取得联系。
想得久了,她又有些如释重负,毕竟……张海端死了,自己无人可以交易,也就不用步入深渊……但随即又对这份开心感到羞愧,自己是不用沉沦了,可师父又要怎么办呢?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……
“你看见了吗?城里今天可发生了了不得事情呢。”
“这要怎么看见?不是说千灯舫被烧,舫主被人杀了,你难道在场?”
“什么啊,原来你没看见,我是说太乙真宗道场的异象。”
“啊,我不知道啊,那边也出事了?有人敢对太乙真宗行凶?不想活了?”
“不是,不是,是那边忽然有奇光冲天,满城皆见,好像是有高人证道飞仙了呢。听说不同人看到的异象还不一样,我看见了一只彩凤冲天而起呢。”
“什么彩凤,明明是鹤,仙人骑鹤上天了。”
“你们胡说什么,分明是……”
茶馆那边的人聊着聊着,近乎吵起来,打断了金明雀的思绪,有些人还聊着千灯舫的事情,更多却是争论太乙真宗驻地的异象,奇光冲天,如龙如凤,如神如魔,满城皆见,其中必有隐情,或是一场大机缘。
金明雀无心搭理,干脆将双膝屈起,将头埋入其中,好像这样就能与世隔绝,避开身边的嘈杂。
又过一阵,忽然有人急急跑来,惊呼求援。
“有暴徒袭击李村的学堂了,不好了!”
现场登时一片大乱。
……袭击学堂?
金明雀听到这句,无力之中惊奋起,提剑起身,问明方向,纵掠而去。